《早安京剧》系列,全天候陪您赏玩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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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海回忆录(第一部 全集)
袁世海女儿袁菁赠书《早安京剧》,明天开始独家连载《袁世海回忆录》第二卷
袁世海回忆录(第二卷 全集)
袁世海回忆录(第三卷 全集)
袁世海回忆录(142)别母泪 莫名突变(一)
袁世海回忆录(142)别母泪 莫名突变(二)
袁世海回忆录(142)别母泪 莫名突变(三)
袁世海回忆录(143)莫须有 苦熬岁月(一)
袁世海回忆录(143)莫须有 苦熬岁月(二)
袁世海回忆录(143)莫须有 苦熬岁月(三)
袁世海回忆录(143)莫须有 苦熬岁月(四)
袁世海回忆录(144)才相逢 兄弟永诀(一)
袁世海回忆录(144)才相逢 兄弟永诀(二)
袁世海回忆录(144)才相逢 兄弟永诀(三)
袁世海回忆录(144)才相逢 兄弟永诀(四)
袁世海回忆录(144)才相逢 兄弟永诀(五)
袁世海回忆录(145)返舞台 再陷围城(一)
袁世海回忆录(145)返舞台 再陷围城(二)
袁世海回忆录(145)返舞台 再陷围城(三)
我的家庭成分,经调查已确认为城市贫民。酝釀已久的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终于在一九七四年召开了。
深感荣幸的我按照座位上所标姓名刚要坐下来,一位匆匆而来的人要坐在紧邻的座位上,我连忙站起,不由得四目相视。
“呦,没想到!
“哟嗬,真没想到!”
“难得!”
“难得!”这是我和侯宝林见面时,刹那一愣之后的共同语言。
我们相握,直握到两人都坐到座位上,还没舍得松开。老朋友的不期而遇本就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更何况在那极特殊时期的相见,都有恍若隔世之感,一下子就变成零距离,有说不出来的格外亲切之感。
“您瘦了!”
“您瘦了!”我们共同问对方…
“我得了糖尿病!”
“我刚从干校给叫回来……还晕着场呢…”侯宝林在我耳边小声说。
以往只要看到宝林一挑倒八字眉的满面严肃,我就想笑,这会子宝林更是正正经经,我却毫无笑意了。尤其见他面上还带有几分惊魂未定的神态,我情不自禁地又抓起侯宝林的手紧紧地握了几下:“莫怪,咳!幸会、幸会呀!”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莫怪”,一个“咳”全涵盖了。
“哎呀,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口气能喘进人民大会堂来…”我深知他不是想抖包袱,然而被周围喜庆、隆重的环境所感染稍有放松的下意识抒怀的一句话,被职业所造就又抖出没想抖的自然包袱。这包袱是那么的贴切,没等他全说完,我已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宝林也咧开嘴舒心地大笑了。
侯宝林在四十年代与郭启儒合作时,就和小蘑菇在天津同台,我们就都是相识的老朋友。他和小蘑菇一样都是自成流派,各成大家。
要说,我和小蘑菇更近些。因我曾热情地找北平大观楼影院经理孙楼东帮忙,成全了小蘑菇欲到北平演出的想法,而且很受北平观众欢迎,满意而归。
新中国成立后一九五O年他们的相声改进小组不但受到相声演员们的拥护,也得到包括老舍、吴晓玲先生等人的支持和帮助。他们始终在为改变相声粗俗风气,立高雅情趣、质朴格调、正派台风而努力,并赢得了广泛赞誉。
近几十年工作忙联系少,可我及至全家都非常喜欢侯宝林的雅而不俗、笑能不止的相声风格,喜欢他善于模仿各种方言、吆喝叫卖、学习地方戏剧的表演,成了侯派相声的粉丝。
五十年代,母亲逢话匣子里播放他的相声就把声音调到最大,全院都听得真真的。顽皮的孩子们不论是吵架还是在一起疯玩都会停下来,安静地坐在院里静听,随之大笑……我养病不演出的那阶段,母亲见孩子们看戏的机会少,每周末晚上都带着四个孩子去前门迎秋小剧场听他们相声专场。庆丰也真有本事,一车能拉五口,他让小妹坐在母亲腿上抱着,小蓉塞在侧旁,小弟、和平两个并蹲在车斗里…
大家都知道南城是梨园之家,那么宣武门、菜市口一带,更是梨园界人士密集如云之地。
许多梨园界家属都是能人,侯宝林夫人就是其中的一位。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年代,文化活动也在跃进。在菜市口宣武区俱乐部的一场演出,第一出《豆汁记》,就是侯夫人饰金玉奴。可巧后边的《打渔杀家》是福瑗的两个姐姐,大姐迟温媛演萧恩,二姐迟淑媛饰萧桂英;最后的大轴是《大登殿》,马玉瑛饰薛平贵。她们是文艺界家属生产小组的居然把福瑗也鼓动上了台,参加了这场宣武区业余票社的演出活动,她只能在剧中扮了个宫女。
四个孩子闹着看这场戏哪还顾得上吃晚饭,早早地、高兴地拥着福瑗轰轰烈烈地大喊着:“爸,您慢慢吃,我们看我娘的戏去喽!”威风凛凛地走了。
待我也演出回家,孩子们振振有词地夸福瑗的扮相如何俊美;夸侯夫人很会演戏,而且嗓子宽亮;夸她们的大姨妈演《打渔杀家》的萧恩如何唱得有味,简直是角儿;二姨妈演旦角,饰萧恩的女儿萧桂英……全是嗓子扮相俱佳的行家里手。当然啦,他们多多少少都学过戏。唯独福瑗是一句不会,算是首次登台亮了个相吧。
大家会说,怎么把侯宝林也算成梨园界?没错,您别忘了他刚刚十岁,就拜阎泽甫为师,学京戏。每天到天坛喊嗓子,要说云手、起霸这类京剧表演程式,都不在话下。后来改行学相声,拜师三十年代京城著名的“相声五杰”之一、享誉京城中善学麒派的朱阔泉先生。这也是后来他在相声中能惟妙惟肖地演绎京剧的由来,不枉侯老弟的京剧麒派学得十分到位!
我们由衷的笑声立马将那一页的烦愁苦痛翻过去了。
当然翻过去的只是情绪、事儿,在那阶段却难不再提。
“我在牛棚刚能回家时,孩子们为逗我高兴,讲了您不少笑话……”我靠近他小声说。
“笑话?……”
“说您叠了各种尺寸的纸帽子,挨斗认罪的时候,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吹成帽子,不由分说自己给自己戴上。随着罪股増大,纸帽子也越換越大、越换越高……”
“没,没没,我敢说,没有。好劲的!那阵势,丢点儿的精神准备都没有,吓着了我!再说,我哪儿敢?哪敢…对抗群众运动……”
“还说,有一天要斗您,结果没来斗,您说:得,等了半天白等了……”
“这倒……或许…说过,也无意中……”
“不管怎么着,我真是被逗笑了,那阵子,我都快忘了什么叫笑……”
“是呀,在那种时刻,不论什么事,哪些为真、哪些为假,并不重要,能引发不再笑的人笑了,而且笑得情不自禁,该多么需要哇。”
“不管怎么着,咱们面儿没见着,您打哇呀呀的声儿够大,我可听得真真的!”
我知道他是在指我挨批斗时摔黑牌子、摔砖的事。想问连这你也知道,看他那满脸严肃的神情,话还没说出就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
“咱俩是我大您一岁,还是您大我一岁?”好一会儿,我们オ止住笑,我问。
“这还能忘?您兄弟宝堃属狗,比我小五岁,我蛇尾巴,您龙头!咱们比过多少回的…一晃三十多年喽!”
一句话引起我的沉思:宝堃参加赴朝慰问团,在朝鲜战场上光荣牺牲,为国捐躯!都走了整二十年啦,他如果活着,该有多少造诣…今儿也能坐进大会堂……惜哉!
“你们板团现在排什么哪?”
“我们?外甥打灯笼,《红灯记》《平原作战》…”
“叫我回来,说要录资料。”
“京剧也要录……”
大会即将开始,我们终止了谈话。
随后给侯宝林录制了《改行》《普通话与方言》《关公战秦琼》《婚姻与迷信》《酒鬼》《买佛龛》《卖布头》《卖马》等段子。太宝贵啦,无论是收音机、电视播放,我和大家一样百听、百看不厌。特别是福瑗,逢我外出,她一人在家,开开小半导体,更是段段不放过。
话未尽,休息时我们哥儿俩又接着聊。我提出,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也该讲上一段乐和乐和,算是能对“一口气喘进人民大会堂”留个纪念!
宝林挑起那一字眉,满面严肃地刚要讲…
“且慢!讲我没听过的!”
“好嘛,什么是…呵、呵,没听过的?出难题!”
“好!我退后一步,起码是在市面上没流行过的!”
“这倒所见略同!”
侯宝林娓娓道来:“从前有个书生,自认为满腹经纶,可是又屡考不中,很是纳闷儿。有一天他到集市上,看到一家门首挂着一个匾额,上书五个大字诗大夫门诊,心想,或许我的诗里有什么问题,应该请诗大夫看看,于是就信步走进了诗大夫门诊。
“书生开门见山地问:您是诗大夫?
“坐在桌前的一位老先生回声应答:我就是。你有什么病呀?
“书生说:我有几首诗请您给诊断一下,看看有什么毛病。
“老先生听后十分诧异,又想,且自由他,听听再说,于是就问:怎样的诗呀?
“书生说道:“第一首是这样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老先生一听这明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句,他怎么说是他的诗哪!于是明白了这书生肯定是个白痴。于是就佯做给他看病的样子说:你这诗有点肝火太盛,需要泄一泄。
“书生问:怎见得呢?
“老先生说:你看第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本身就是一个节气,后面又跟着一个时节,这不重复了吗?第二句路上行人欲断魂,行人都在路上,路上走的都是行人,何必还要路上行人呢,这不又重复了嘛!还有第三句借问酒家何处有,打听道路,完全可以直接打听,何必要借问呢!所以这借问是多余的。书生听到此连称:是,是。后又问:那第四句呢?
“老先生说:这第四句更是有问题。你想呀,牧童遥指杏花村,问路,谁不告诉你呀,为什么一定是牧童呢?所以牧童也是多余的!
“书生说:大夫,您说得太对了,可这诗怎么个泻法儿呢?
“老先生说:“容易。其实,你只要把每句诗前两个字去掉,就可以了。
“书生默默吟读道:“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书生默读后连称:“好,好。”书生又向老先生求教道:“我还有一首,向大夫请教。
“老先生说:你说说看看。
“书生说道:“久早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老先生一听这明明也是家喻户晓的名句,怎么他又说是他的呢!且诌给他听来,看他如何以对。
“老先生说:你这首诗,需要补。
“书生说:噢!何以见得呢?
“老先生说:这是说四件大喜事。可是,你看,第一句久旱逢甘雨,久旱,多久算久旱?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没有定数,如果是十年久旱逢甘雨,那才是久旱呢!第二句他乡遇故知,他乡,十里、八里的他乡遇故知,不算什么,如果要是在万里之遥相遇,方才是喜出望外的高兴之事呢!第三句洞房花烛夜,也很平平,因为人人都有洞房花烛夜,没什么新奇的,如果是和尚也能有花烛夜,那才是一大喜事呢。书生越听越入神,连连点头。
“老先生接着说:第三句金榜题名时,金榜题名当然是喜事,但也不足为奇,如果是多考不中的辍生得以金榜题名,那才是一惊喜呢。书生听后说:大夫说得太对了,我受益匪浅。
“接着书生又说道:“我还有一首诗,请大夫诊断。
“老先生想反正此时没病人,待着也是待着,没事就跟他胡侃吧,于是就应声说道:说说吧。
“书生说:亭钉挂景春,井竹笛我心。况嫂碧簪假,内妹坠真金。
“老先生一听,如坠深渊,不知所向,忙问:恕我才疏学浅,这诗是什么意思?
“书生解释说:第一句是说,我家后院一个亭子,亭子的柱子上钉着一个钉子,钉子上挂着一个表现春光的一幅画。第二句是说,在亭子的旁边有口井,井边种着很多竹子,我折下竹子用它做了一个笛子,做好后,吹,我心情很高兴。第三句是说,我二哥的爱人,也就是我嫂子,头上戴的碧玉簪是假的。第四句是说,我内人的妹妹戴的耳坠子是真金做的。
“书生讲完,问老先生:“您看,我这首诗是需要泻呢,还是需要补呢?
“老先生说:“你这首诗既不需要泄,也不需要补,只需一贴膏药即可。
“说完老先生起身往后院走去。
“书生忙拉住老先生,问:我拿药往哪里贴呀?
“老先生头也不回地说:回家贴在嘴上。
“书生还问:“哪干什么?
“老先生已经转人后院,从后院传出:不许放屁!
听者的笑声之大,大出我的意料。原来过来的“听众”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了。作为我和侯宝林,尤其宝林更是个公众人物,很快引起大家的注意围了上来。
我回家后,讲给福瑗和孩子们听,讲给亲朋好友们听,谁听后,谁都被引得笑声不断,赞口不绝!后来只要遇到一些文墨不通类的笑谈时,都会把这段故事选一节说上一说。
真是呀,这段单口相声,足以说明宝林把语言研究得很深透,称得起语言精到,莫怪后来能走上大学讲堂,打响文艺界演员走上大学讲堂的第一炮!宝林走到哪里,就给哪里的人们带来欢乐的笑声!佩服!不愧被誉为相声界的一代宗师。
宝林一九九三年春节期间走了。我把这段故事写在书里,好把他的笑留给人间做一纪念!
开会了,我看到一年多未见的周恩来总理。我忘不了,那还是一九七二年我出院不久,周总理曾陪外宾去看戏,大概是《平原作战》,反正就那两出之一吧。演出结束,照例上台和我们演员握手道辛苦或谢谢。周总理和我握手时,说:“你怎么瘦了?要注意身体!”我感动得难以言表了。患糖尿病的人,肯定是瘦了。我瘦得并不十分明显。尤其勾着脸谱更不十分明显,周总理观察如此细致,说明关心无微不至!是厚爱!可是…之后,周总理没有出面陪客人去剧场看戏,报上也没有周总理的影像。特别是听说了周总理患病的小道消息后,我不敢相信!更盼望着借参加这次人代会能见到周总理。果然见到了!
从我的座位看不清面,周总理登上主席台时看上去步伐依旧,做政府工作报告时的声音也铿锵有力。我深感欣慰!但还是感觉周总理瘦了!第二天从报纸上一眼看去,他原来穿得那么合体的中山装的领口衣身很显肥大……瘦得十分明显!我很动心,更担心!
分组讨论会上,我得到证实。邓颖超邓大姐参加了我所在的文艺组。大家都关心着周总理的身体状况,趁休息围着邓大姐问长问短。邓大姐摇摇头说:“不容乐观……总理的身体是采取保守治疗,是得到了控制。”大家听后既担忧,又期盼,都由衷地希望周总理早日恢复健康,多次诚心地拜托邓大姐给周总理带去大家最诚意的问候和祝福。
此后,我再没有见过周总理,非常盼望着周总理能陪外宾看戏。自己注意血糖调控,眼见得又丰满了许多,好让总理看看!盼哪、盼哪,没想到,盼来的竟是悲痛彻腑的噩耗!
连日来,我头晕不止,参加完周总理的追悼会后,马上去北京医院看病,血压升高很多,只能在家卧床休息,降压,降、降、降不下去……